私人映畫

       我不喜歡恐怖片，更別提到電影院看恐怖片。為什麼？其實理由說來不值一哂，因為我膽子小，老是被恐怖片嚇個半死。詭異的音效響起，黑暗中有什麼即將現身，這時候，總是忍不住伸手遮住雙眼，然後偷偷的從指縫中窺看下一秒的鬼影幢幢。如果身旁有熟人相陪（特別是女生），那麼基於莫名的自尊，當然不能大剌剌的遮眼，那麼就要瞇起眼睛，僅從眼皮和眼瞼中的那條細縫來一探究竟。怎麼不錯過劇情表現自己的不動如山，又能小心不讓自己屁滾尿流，眼睛的開闔時機掌握，變成一大學問。伴隨著恐懼而來的快感當然有，但是更多的是折騰後的累人，電影看成這樣，也算是一種自虐了。

       但是我還是去看了【殭屍】，甚至還是在香港看的，可見這部電影對我的吸引力，並沒有因為恐怖片而讓我卻步。我想這都是因為【殭屍】訴諸的鄉愁深深的打中了我：林正英飾演的九叔、陳友飾演的四目道長，許冠英、錢小豪飾演的一傻一帥的文才、秋生，以及總是扮演美麗富家女的李賽鳳。和周星馳電影一樣，這些重複播放的殭屍電影在插科打諢的笑聲中伴隨著驚嚇，陪伴著我的童年。

      【殭屍】敘述演員錢小豪在殭屍系列電影走下坡後，落魄的住進一間大樓裡準備尋死。在這段過程裡，遇到一群人改變他的一生。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又再次遇到，在他生命裡揮之不去的—「殭屍」。

殭屍電影新風格？

     【殭屍】作為麥浚龍的第一部導演作品，成績不俗。在節奏掌握和恐怖氛圍上尤其出色。先不管那些擺明要來嚇人的特效，戲劇上透過情節所散發出來的恐怖，導演也是掌握得宜。例如環繞著梅姨望著已煉成屍的冬叔那顆一鏡到底的鏡頭，一邊聽著梅姨深情呼喊，一邊隨時害怕梅姨會不會因為對已逝之人的情感太過執著，而終究忍不住忘掉道士九哥交代，摘下鎮屍所用的面罩，讓殭屍突然迸發而出。

      【殭屍】和【殭屍先生】系列恐怖與幽默類型的混雜相比，強大的美術，設計出的沈重陰暗，風格確實很不一樣（走廊上高大的鬼差讓人印象深刻）。但是真的開創出新風格嗎？這點我有些懷疑。幽默感讓【殭屍先生】這類的恐怖片有著濃濃的港味。【殭屍】雖然不走此道，但也並沒有因此開創出所謂的新風格。哪怕是著染血白洋裝的長髮雙生鬼，甚至是跳個一兩下就化身成佛地魔開始飛天遁地的殭屍。【殭屍】港味盡失，反倒更像是日系的恐怖片了。

殭屍系列懷舊回歸

      【殭屍】的演員是一大亮點，老班底的回歸（殭屍電影系列著名的錢小豪、陳友、樓南光，甚至還找回了息影已久的鍾發）散發濃濃的懷舊氣息。吳耀漢的一張利嘴也在短短幾場戲裡搶儘風頭。但是最成功的一角還是前段所述的梅姨—鮑起靜。從關心陌生房客錢小豪的送暖，和冬叔老夫老妻的鶼鰈情深，再到由愛所生的執念纏身，忍痛弒童的人性掙扎，最終自殺殉情的漠然無悔。情緒轉折的拿捏真的是精彩無比。

       比起嚇人的功力，導演在導戲和說故事就顯得有些力有未逮。除了梅姨的精彩演技之外，其他角色雖然懷舊有餘，但是餘韻不足。特別是錢小豪，為了呈現殭屍片沒落的失意以及和家人的疏遠，刻意如行屍走肉的演出卻讓角色顯得平板而無趣。比起真正的殭屍，錢小豪在電影裡還更像是一具殭屍。老實說，看久了實在是有些疲乏。

       除了表演，更可惜的是導演縱然用了「錢小豪」的後設身份說故事，但是並沒有太多有趣的設定。殭屍片的沒落除了讓錢小豪想自殺之外就不再提起。而殭屍片以及錢小豪，對於同代香港人究竟還有什麼樣的意義，導演似乎除了沒落失意之外也無意多加著墨。懷舊只能夠淪為開啓血漿的引信（家教的強暴戲也太過頭了點，有這麼瘋狂的強暴嗎？），有些可惜了。

結局劍走偏鋒

      【殭屍】讓錢小豪自殺身亡，前一百分鐘的奮力血戰都化為瞳孔裡人生轉瞬的一抹光，港片的黃金年代終究只是過氣演員的南柯一夢。錢小豪記憶裡的兒子仍然是替他畫上手錶的可愛小仔，但是兩腿一伸，魂飛魄散，身僵化為屍。這個年代，哪還有殭屍了？真正的道長無力回魂，現實中的九哥只在殯儀館煉屍。殘酷的現實是，兒子早就已經長大成人，過往記憶一去不復返。只有自己還放不下那個美好年代。

       導演對那些失去的美好難以忘懷，能夠理解結局設計所懷抱的感情。但是在前面的畫布上只透過一張泛黃的師兄弟合照，以及作為象徵符號的殭屍服輕描淡寫，卻在結局突然濃墨重彩的收筆。如此劍走偏鋒的結局究竟是製造懸念讓人咀嚼再三，亦或只是對於前半段無力自圓其說的突兀解釋呢？

仍該予以掌聲

        寫到這裡，感覺自己對於【殭屍】是噓聲大於掌聲。其實並不是如此，那是由於過高期望造成的失落感，才讓我用比較嚴苛的標準看待。

       所謂「嘴巴說不要，身體卻是誠實的」，看【殭屍】眼睛老是不由自主的瞇成一線，這就代表著【殭屍】作為類型恐怖片的成功。以梅姨的執念作為恐怖來源，讓恐怖不只停留在視覺，而有了深層的感情，同時以「放不下」作為母題貫穿全片，更讓【殭屍】有水準之上的表現。以【殭屍】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麥浚龍的確是毋庸置疑。

       只是如果想藉由【殭屍】一抒童年鄉愁，那麼還遠遠不及那張泛黃的合照以及片尾「林正英、許冠英，音容宛在」的致敬字幕來得惆悵無限了。

※影評延伸閱讀：港產片的主體哀傳—《殭屍》

http://www.filmcritics.org.hk/電影評論/會員影評/港產片主體哀傳──《殭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