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映畫

馬丁・史科西斯（Martin Scorsese）的電影除了【計程車司機】（Taxi Driver）之外，【蠻牛】（Raging Bull）算是我個人第二喜歡的電影。這兩部電影有某些相似的共同點，包括主角同樣孤獨且俱有自我毀滅的傾向；電影裡各有一場著名的獨角戲；另外要說的是，兩部電影的開場都非常迷人，特別是【蠻牛】。

簡單談一下【蠻牛】的背景。

這部拍攝於1980年代的電影，改編自拳擊手傑克・拉・莫塔（Jack La Motta）的同名傳記。編劇和攝影是和馬丁合作過【計程車司機】的老班底：保羅・薛德（Paul Schrader）與麥可・查普曼（Michael Chapman）。

故事敘述拳擊手傑克・拉・莫塔的一生如何從1949年贏得中量級拳王，卻因為善妒及暴力的個性導致妻離子散，甚至連身為經紀人的親哥哥也離開了他，最後在一間無人聞問的夜總會擔任脫口秀演員潦倒度日。

作為運動題材的電影，【蠻牛】卻不具備同類型影片的勵志元素。相反的，這是一齣悲劇。主角傑克的對手是他自己，而不是場上和他拼命肉搏的拳擊手。他可以在場上打倒任何對手，卻永遠打不倒自己。

§「電影當然不僅只是發生而已，電影的開場即已鋪敘後來的內容，以吸引觀眾進入劇情。」

David Bordwell

切入正題。

【蠻牛】的開場帶給我的是哀傷的、孤獨的以及詩意的感受。這樣的影像氛圍是如何營造的？

定鏡和深景深的運用讓觀眾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畫面的前後：拳擊場上巨大的邊繩在構圖的最前方使得繩索變得更加巨大，帶來的壓迫感如同柵欄一般將拳擊手框限在場中，如同一隻關在籠中的野獸。

構圖的中央是拳擊手在場中暖身：被披風遮住的臉孔難以辨認，而場中只有他一人獨自揮拳。拳擊並不像其他運動講求團隊與兄弟情誼。相反的，拳擊是項孤獨的運動，在場上只有敵人和自己。另外，沒有對手那麼傑克是和誰打？又為何而打？這個鏡頭已經點出傑克的對手只是他自己。

美國重量級拳王穆罕默德・阿里（Muhammad Ali）有句名言用以自譽：「如蝴蝶般敏捷，如蜜蜂般蜇人。」拳擊雖然暴力，但是拳擊手敏捷的身影卻又同時顯得優雅。開場的慢動作讓拳擊手暖身彷彿跳舞一般，呈現出拳擊運動如同蝴蝶敏捷飛舞的美感。

構圖的後方煙霧彌漫，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落。電影中每一場拳擊賽都會標注上時間以利敘事進行，只有開場鏡頭的時間地點曖昧不明。此外，場邊的觀眾並不像一般拳擊電影看到的情緒激昂，反而是靜默的看著場中，如同法庭裡的陪審團，增添了某種不安和壓力。這樣的壓力氛圍，結合了時間地點的曖昧性，使得觀眾站在某種高度上去看著一個人如何和自己的命運搏鬥。

接著談談音樂。

搭配【蠻牛】開場的不是激昂的音樂，而是緩慢的古典樂，由義大利作曲家馬斯康尼（Pietro Mascagni 1863-1945）所作的歌劇《鄉村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中的間奏曲（Intermezzo）。這樣的音畫搭配讓原始粗暴的拳擊顯得典雅而哀傷，替電影定下帶有詩意的調性。

這首間奏曲本身曲調優美，和【蠻牛】黑白的粗粒子影像互相輝映之外。音樂家和歌劇的故事和電影本身也有互文的趣味。馬斯康尼這齣《鄉村騎士》讓他成名，但是至此他的一生所有作品都擺脫不了《鄉村騎士》帶給他的光芒。二次世界大戰後，因為親近墨索里尼使得馬斯康尼的財產遭到充公，最後窮困的死在羅馬的一間旅館內。《鄉村騎士》則是一齣關於窮人的生活與三角戀引發的慘案。

可以說馬斯康尼和【蠻牛】的傑克，兩人都因為早年的發光使得結局染上了悲劇性的色彩。而《鄉村騎士》裡的三角戀也可以和善妒的傑克懷疑哥哥和妻子有染的情節做一聯想。音樂和電影的互文性顯現出導演選擇的用心。

影像也好、音樂也好，種種經過精心設計的元素加在一起，這才交織出【蠻牛】如此扣人心弦的開場，也讓【蠻牛】從第一個鏡頭就替傑克・拉・莫塔的一生做出了悲劇性的預言。